2013年4月27日 星期六

政大奇幻社十週年慶 ─ 小說接龍‧其之柒



夕陽籠罩了整個世界。
橙色的絲綢柔順地向整片天際展開。極目望去,天空邊緣逐漸轉化成灰、黑色。遙遠的天空隱約能看見明亮的夜星,儘管現在只有少數顯現蹤跡,但再過不久,那些星辰就會有如潑灑的寶石綴滿整片夜空。
至少,賽佛斯(〈龍圖之翼〉)認為這個世界的天空也是這樣的。
牠收回放在天空的目光,轉而俯瞰著近處那片由各式各樣的彩色帳篷以及屋舍所搭建、聚集的處所,心頭湧起了陌生的感覺。如果牠是人類,或是其他卑微的種族,這種感覺會被稱為懷念。但賽佛斯不是,所以牠很快地將這種情緒推到腦海之外。
賽佛斯知道自己到了一個與原本世界完全不同的空間,一座能夠引發奇蹟的小鎮,十年一次的奇蹟之夜─無論是什麼,「奇蹟」就是牠來到此處的唯一理由。
儘管知道完全是個不同的地方,賽佛斯仍舊感到滿滿的……牠不想用那個辭彙。那些帳篷、喧鬧的氣氛以及在小徑上移動奔跑的小人,無一不使牠回想起那個至深至愛的地方──「龍圖之翼」。不過傳說中的奇獸馬戲團早就毀了,被賽佛斯毀了。所以,不會搞混。
人類不管在哪個世界,他們的所作所為都如出一轍。賽佛斯不屑地想著。
混亂的空間與時間讓牠有種龍鱗被掀開的厭惡感。賽佛斯已經在高處待了很久,猶豫是否要進入小鎮。牠親眼目睹了小鎮幾乎滅亡的剎那,然而在牠轉身放棄這次的追尋之時,小鎮卻重新回到安寧之中。
這是奇蹟所促成的?
賽佛斯不清楚,但若真是奇蹟,或許牠能在此處找到格利達。如此就能終結這破碎而痛苦的命運,無論是他……或是牠。
鼻尖噴出的氣息在空中迅速凝結成冰晶,受到重力的牽引而往下墜落。賽佛斯伸展的龍翼在空中緩慢地拍了一下,再拍一下,牠維持著不致讓下方人類注意到牠的高度,幾乎豎成細縫的瞳孔觀察著奇蹟小鎮。
直到天邊濃稠的黑幕幾乎要滾到頭頂,把燒得明亮艷黃的太陽吞噬之時,牠才下定決心,朝這片將引發奇蹟的地域飛去。
賽佛斯輕巧地降落。
從高空處能清晰看見小鎮周圍環繞著一個鮮紅色的圓,完美而充溢著不祥的魔力。一切就緒,魔法陣卻沒有發生作用……不,它「曾」發生作用,卻受到不明力量的干擾,如今沉寂,蠢蠢欲動。
鎮外沉悶的寂靜與鎮內屬於祭典的喧囂成為明顯的對比。雖然不知道魔法陣的作用,但過往的種種讓賽佛斯對鮮紅的痕跡感到厭惡,那讓牠想起龍圖之翼的罪業,那些虐待,那些不堪。
帶著近乎遷怒的憤怒,賽佛斯的尾巴掃向地面,將覆蓋著沙塵的泥土拱起,甩向一方。滲入泥土中的鮮紅被輕易抹去。
一個不再完美的圓。不會發生任何作用。
發洩過後,賽佛斯總算靜下心來。
牠蹲踞在距離小鎮非常近的地方,完全沒有隱藏自己的打算。從小鎮邊緣稀疏的帳篷中跑出好幾個人,有的跌跌撞撞,有的互相攙扶,彷彿才剛經歷過什麼恐怖的事情。然後,這些人的眼神終於聚焦在賽佛斯身上。懷疑、迷茫、困惑的表情交替出現,繼而是慌張、緊張、恐懼─最後是一臉空白。
幾名人類、矮人以及哥布林瞪視著賽佛斯,時間彷彿停滯─至少對這群生物來說是這樣。長到不可思議的時間(也短到無須計算),這些小傢伙只能看著賽佛斯,懷疑自己繼幻象之後又看見幻覺。
賽佛斯懶懶的展開龍翼,倏地收起,捲起的風撲到人們臉上。接著打了個大哈欠,一朵冰花噴出鼻腔,巧妙地插入人類面前的土地。
一秒鐘的停頓。
約定俗成般,刺耳的尖叫劃破凝滯的空氣,所有人都動了起來。
「龍!」
「有龍來了!」
「快逃啊~!」
看著那些生物用最快的速度遠離,賽佛斯滿意地看著周圍迅速淨空。牠接下來做的事,不想讓人看見。按照往常的經驗,很快就會有另一群不怕死的傢伙趕到,所幸牠只需要一小段時間就能完成,對人類來說,約莫數秒的時間。
牠低聲默念咒文,祈禱般低垂著頭──其實不需要如此,牠只要想像就好。但格利達留在牠身上的影響仍清晰可見──隨著咒力加重加深,圍繞著賽佛斯脖頸的黑色圓環也明滅閃爍。下一個瞬間,刺眼的白光爆裂,賽佛斯盡力蜷縮成一團,讓自己化型。如同初生的幼兒,脆弱、柔軟、無力。
塵土飛楊,一切如常。
……除了,鎮外的空地中多出一名躺著的赤裸男子。
「嗯……」男子無意識地呻吟,緩緩睜開眼睛。
賽佛斯撐起身子,檢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深藍色的長髮柔軟地披散,蒼白的肌膚下隱約可看見淺藍色的龍鱗紋路,一點瑕疵,不會有人在意。儘管沒有鏡子或水面對照,賽佛斯還是知道自己的眼睛是揭露真實身分的最大破綻,縮成細縫的瞳孔與黃銅色的眼眸,無論如何都不是人類會擁有的東西。
不過在奇蹟小鎮中或許無需遮掩,畢竟這裡是有著無限可能的集合地,出現什麼都不會讓人意外。
多年的旅行讓他明白,只有這種脆弱的外貌才能幫他打聽到關於格利達的消息。若以龍的樣貌或以強大的力量脅迫,往往適得其反,甚至引來殺身之禍。賽佛斯不想引起任何混亂,他只想找到格利達。
劇烈的疼痛與暈眩占據了他的腦袋,全世界只剩下嗡嗡聲迴響。賽佛斯強忍住反胃的衝動,站起身子。全身的骨頭彷彿散了架,他得要幫每個關節、每塊肌肉找回它們的職責。每一次的化型都帶來無數痛苦,強將龍的力量塞入小小的身軀,讓賽佛斯無時無刻都覺得自己的身體就要爆炸。但跟格利達帶給他的痛苦相比,實在小巫見大巫。所以,能夠忍耐。
他用力深呼吸,緩緩吐氣,讓自己習慣疼痛,習慣暈眩。
賽佛斯站起身子,東倒西歪地往小鎮前進。空無一人的帳篷中堆滿貨物,他從衣物堆中找出一件深藍色的長袍套上。既是慶典,權當這些是招待旅人的吧!順手摸走商架上的酸蘋果。賽佛斯咬了一口,整張臉酸得皺成一團,他滿足地嘆了口氣。變成人型也就這點好處,能細細品嘗各種食物。
鎮外的騷動絲毫沒有影響到鎮內,即使有,也看不出來。不自然的狀態讓賽佛斯感到近乎荒謬的虛偽,宛如置身夢境。他打定主意,找到格利達就離開小鎮。
與一群武裝完整的住民擦身而過,賽佛斯自然地融入人群。
吆喝、叫賣聲不絕於耳。若非知道這座小鎮即將迎接奇蹟之夜,賽佛斯幾乎以為自己只是來到普通的慶典場合。自從來到這個空間之後,一直在腦中徘徊不去的問題浮現出來─
─奇蹟之夜到底是什麼?
他抱著找到格利達的希望來到此處,卻不知道有什麼會迎接自己。
如果格利達還活著,他絕對不會放過這種慶典。那個人最愛湊熱鬧了。如果他還活著,賽佛斯打算要質問這個混帳,為什麼將他拋下一走了之?如果格利達還活著……賽佛斯不悅地想起龍圖之翼那些人類說過的話,搖搖頭,把所有影像甩開。
格利達還活著,賽佛斯堅信。
某個東西突地撞上背部,打斷了他的思緒。賽佛斯反手一抓,將只有手掌大小的妖精抓到眼前。妖精穿著亮眼的背心,被賽佛斯搖來晃去抖出一堆亮粉。性別為女。
「你、你、你到底是什麼東西!」米莉怒聲叫道,在賽佛斯手指間掙扎,「放開我!」
尖銳的哨聲響起,另一團光球搖搖晃晃飄到賽佛斯眼前,又一聲刺耳的哨聲。賽佛斯皺眉,這次的妖精性別是男。
「你這大塊頭,放開米莉!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了!」約翰指著賽佛斯,一副正義的使者降臨的樣子。
「你們是一夥的?」賽佛斯問。
「廢話!」
賽佛斯仔細盯著手中這隻跟另外一隻。或許一般人分辨不出來,但他看得很清楚,手裡這隻的真實面貌跟另外這隻有如天壤之別……但現在的型態卻幾可亂真。
「不要胡說八道。總之,把米莉放開!」約翰生氣的說。
「你們兩個不是同一種生物。」賽佛斯陳述道,注意到手中的妖精突然停止了掙扎。他低頭看去,「米莉」狠狠地瞪著他。
賽佛斯聳聳肩,將「米莉」交給約翰。他沒時間管別人的閒事。
約翰拉住米莉,上下檢查妖精的身體狀況,米莉則一臉不悅。
賽佛斯在一旁等了一會,問:「你們是這裡的執法者?」
「對。」約翰沒好氣地應道。
「你們……可曾見到格利達?一個沒有耳朵的……精靈。」賽佛斯懷著緊張的心情。雖然知道此處的人們對精靈沒有敵意,但長久的恐懼讓他無法輕易說出「精靈」一詞,深怕提醒了某些人迫害精靈的嗜血慾望。
約翰搖了搖頭,問向米莉:「米莉,你見過嗎?」
「或許在鐘樓那邊會有消息,畢竟那裡的人最多。」米莉淺笑,神態自然。
賽佛斯點頭,向兩位妖精道謝。他知道鐘樓就在小鎮的正中央,原本他就打算往那個方向找,如此正好。
「那個人到底是什麼種族?」約翰盯著賽佛斯離去的方向喃喃自語。十年一次的奇蹟之夜,每次都會吸引無數人進入小鎮,他卻是第一次遇到有那種眼睛的種族。某個古老的辭彙隱約浮出,卻仍被無數迷霧籠罩住。
「我要走了!」米莉宣布道。
「等、等等啦!米莉!」約翰連忙跟上,「我還沒問你剛剛怎麼突然不見了!」
「你住海邊嗎?」
「嗄?」
「就是說你管太多了!」
「喔……等等我啦!」
坐在鐘樓廣場周邊的某座帳篷前,柚柚(夢想的廢墟)雙手撐著下巴,納悶自己為什麼老是遇到這種事。睡醒之後,就身處於另一個地方。之前的校外教學也是,當她醒來,就孤身一人處在小木屋中。
我不會有夢遊症吧?柚柚驚恐地想著,但很快又安慰自己。畢竟放眼望去,這個地方看起來比上次好玩多了,雖然有各種她從未見過的人,但柚柚天真地認為這些怪模怪樣的傢伙都是好人。
比較麻煩的是……這條項鍊到底是誰的?
柚柚把那條有著深紅色淚滴寶石的項鍊舉起,皺起小小的眉頭。她記得媽媽也有好幾條像這種樣子的項鍊,總是不准她碰,好好地收著。所以柚柚下意識覺得這種東西自己不應該拿著,被媽媽看見的話,肯定會被罵的!
但問題是,她醒過來的時候,手裡就握著這顆寶石。而且她在帳篷前坐了很久,也沒有人找她拿回去。
「怎麼辦……?」她嘟起嘴,左右張望。她實在找不到哪裡有警察叔叔可以受理這條項鍊。
「小妹妹,你怎麼會有那條項鍊?」和藹的聲音突然自頭頂傳來。
柚柚抬頭看去,一名光頭的粗壯男子看著自己。沒有一根多餘毛髮的光滑頭頂被剛點起的火把光芒照得油亮油亮的。柚柚知道自己不能以貌取人,但她就是下意識不信任這個光頭佬。
「你是誰?你要幹嘛?」
光頭佬揉揉鼻子,笑著說:「也沒什麼。只是我看小妹妹你似乎不知道那條項鍊的用處,所以不如把項鍊讓給我吧?」
「……我不要。」柚柚拒絕,將寶石藏到身後。
就在那個剎那,光頭佬地眼神飄向柚柚後方,一股強大的力量突然將寶石自柚柚手中搶走。項鍊的鍊子纏在柚柚手腕上,讓她的手被迫高舉過頭。細嫩的皮膚被銀鍊勒出一條條紅痕。
柚柚痛得尖叫,抖大的淚珠一顆顆迸出。
「放開那個女孩。」
賽佛斯惡狠狠地瞪著兩名男子,強大的威壓讓兩人彷彿看見某個不可能出現在此處的龐然大物。光頭佬愣了愣,被同伴一推,慌忙逃離現場。
人類。賽佛斯哼了聲,看向癱坐在地的小女孩。人類的小孩。
「妳沒事吧?」
柚柚搖頭。正要道謝,一看見賽佛斯的臉,鼻子皺起,大哭出聲。「你長得……長得……好恐怖……」
賽佛斯無語,「那我走了。」
「……不要……走……」女孩抽抽噎噎地說。
到底要怎樣。賽佛斯翻了翻白眼,停住腳步,發現自己有可能被迫成為保母。
「『奇蹟之徵』。」
聲音從賽佛斯的下面柚柚的上面傳來,一龍一人同時看去,半身人就站在身旁,指著柚柚手中的寶石項鍊。
「艾路特‧坎德。」半身人伸出手,與賽佛斯交握。
「賽佛斯。」
「你的眼睛好特別喔,龍人?」坎德盯著賽佛斯,好奇地問。
「龍。」
坎德愣了愣,乾笑。「這麼說也是。」
「你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
坎德抬頭看向天空。不知不覺間黑幕已經悄悄覆蓋住整個世界。「等一下就會知道了。」他神祕地眨眼,說:
「奇蹟之徵是誘發奇蹟的催化劑,而強大的願力將召喚奇蹟。」

★★★

「米莉,妳到底要去哪裡啊?等等我啦!」約翰一路追著米莉往前飛,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米莉沒有回答約翰,只是一勁兒往前。
就像以前一樣一起去看煙火,只是這次走在前面的是米莉。
在他們身旁的道路上,一輛警車呼嘯而過。

開得飛快的警車,完全無視交通規則,不禁讓看見的人心想「現在警察違法不犯罪嗎」。雖然外人看來觀感不佳,車內的人卻完全不當一回事。
坐在駕駛座上的是個死人……更正,是個吸血鬼,一臉正氣凜然的樣子,座位旁還放著一把武士刀,他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做自己最討厭的違法事情,只是憑感覺開著車。
「阿奇拉(戀愛就是情報戰),你不怕死就算了,車上好歹有其他人啊。」副駕駛座上在摺玫瑰的青年終於看不下去,用槍敲了敲對方的頭。
駕駛座上的青年斜斜地覷了一眼說話者,淺然一笑:「艾默(VOICE),死人也會怕死嗎?」
「誰怕死啊你這沒感覺的死人!!」艾默正要摺最後一瓣花瓣,一聽見阿奇拉的話就不慎捏到了紙,看來這一張紙又要做廢了。
聽見這個小鎮有「奇蹟之夜」,從來不知道奇蹟是什麼的日本警察和英國大盜決定以巡邏之名行放假之實。正義感極強的阿奇拉是被艾默以「說不定能找到雷諾」為由說服的。至於阿奇拉是否真的相信,其實兩人都心知肚明。
跨越了生與死的界線時,白與黑、善與惡、是與非的劃分都將模糊,光譜的兩端沒有絕對,灰階的存在也是必要,阿奇拉不笨,他當然明白。
姑且不論前面兩個警察的「打情罵俏」,坐在警車後座有三個人,都是國高中生年紀,二女一男。
先說坐在最右側那名安靜望著窗外風景的女孩,她的眼睛下緣有一道淺痕,非常不明顯。
她是被兩名警察撿到的,似乎是迷路的孩子,當艾默問她父母時她只能搖頭,所以目前警察們知道的只有她的名字露娜(兇案疑雲)。
叔叔跟姊姊在哪裡?醒來以後突然發現找不到身邊的人,雖然並沒有什麼情誼,但她還是嚇了一跳,自己是否不慎殺了他們呢?想起之前的事,露娜有點難過,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只要想要就會順從衝動。這樣的自己,究竟能否找到幸福?
「妳不用怕,我們會帶妳去找爸爸媽媽的。」露娜記得玫瑰的叔叔要帶她上車時,是這麼說的。
「你可別嚇到人家啊。」旁邊的武士刀叔叔打趣地說。
露娜靜靜地望著窗外景色變換,自從講完名字後她就沒有再說過什麼話,徹底實行她的生活哲學。
再說到後座中間的少年和左邊的少女,他們跟露娜相比稍為年長一些,是高中生年紀。
中間這位少年手上緊握著一把太刀,另一隻手則握住少女的手。
少女腰側掛著兩把手槍,像是毫不在意地望著外面,但她沒有露娜那般無所謂,因為垂在身側的雙手都緊緊的握住拳了。
「百合(SH),等等下車後就盡可能逃吧」少年刻意壓低聲量說。
「勇馬(SH),沒用的,我已經不想再逃了,雖然很對不起你,不過我們放棄好不好?」百合垂下眼簾,像是想裝做不在意,聲音卻帶有顫抖。
他們是在警局門口遇到警察二人的,當時艾默不慎撞到百合,當艾默要扶起百合時,赫然發現他們就是最近很有名的連續殺人犯。
本來勇馬是要直接殺死艾默和阿奇拉然後帶百合離開,卻被百合阻止了,跌倒在地上的百合撇開了眼,卻無法阻止雙眼流露出絕望。
艾默也制止阿奇拉帶百合進去警局內,只說了句「上車再說」就把兩名高中生帶上警車,但到現在都沒有說上任何一句話。
「抱歉啊三位,阿奇拉不太會開車,不過安全方面應該……應該沒問題吧,等一下就到奇蹟之夜的小鎮了。」艾默回頭看後座三人。
回應他的是一片沉默,露娜只是點點頭,另二人則完全不理他。
「艾默,你也該說了吧?把罪犯帶上車的原因。」阿奇拉似乎稍稍能掌握手中的方向盤了,也有餘裕開口。他一直沒有問,因為相信身邊的艾默自有想法。
「阿奇拉,你這樣不行。」艾默沒有停下摺花瓣的動作,一邊說:「罪犯罪犯,你為什麼不問問那個女孩是不是罪犯?只因為其做過的行為而為其貼上標籤,不是把人逼上死路嗎?」
「你到底想表達什麼?」阿奇拉自忖頗有耐心,但每次艾默總有辦法激怒他。
「露娜小妹妹,其實不是迷路吧?」艾默整個人都趴到椅背上了,認真地看著露娜,和她腰間的雙劍。
他看得見的,露娜渾身染滿死亡汙漬,跟旁邊兩個高中生相比不惶多讓。
露娜雙眼對上艾默,手握住劍柄,但沒有抽出來,倒不是礙於車內空間太小,而是因為這個玫瑰的叔叔給她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即使砍下去也不能代表什麼。
「喂、我跟柴先生說你瀆職喔!」阿奇拉沒什麼威脅性地說。
「隨你說吧。」艾默無所謂地回了句,然後望向百合,像是感嘆一般說著:「阿奇拉,你知道嗎?被你稱呼為罪犯的這位百合小妹妹眼中可是充滿了絕望啊,悲傷、痛苦、彷彿隨時都會崩潰一樣,覺得誰都注意不到,想向誰說著『救救我』的感覺……」
「住口,不要再說了!」百合瞬間拔槍抵住艾默的頭。看到這個動作,勇馬也拔刀架在艾默頸邊。
生命受到威脅,但艾默只是聳聳肩,笑了。
「身為警察我不能救你們啊,你們能不能自救呢?黑暗之中,或者光明之中,可惜這世上灰階少得可憐,你們總得選一邊站吧?兩位。」艾默兩手拿著黑與白的紙玫瑰,遞到兩人面前。
「沒辦法啊……黑與白都不可以……」百合咬住下唇,深怕自己下一刻就會落淚。
從黑暗之中逃出,卻不能投入光明之中;從光明之中躲開,卻不能浸身黑暗之中。
「像動物一樣選擇比較不痛苦的一方嗎?但終究只會走向同樣的終局……」艾默猝地將兩朵玫瑰的花瓣撕成碎片,毫不介意方才的苦心白費。
「再說一句我就砍了你。」勇馬厲聲道,刀刃已略微沒入艾默肌膚,滲出血。
「勇馬,夠了……已經……」百合收起槍,眼淚不停地流出來。
勇馬固然很擅長戰鬥,但對女孩子、特別是對心愛的人很笨拙,所以他馬上收刀道歉。
「艾默……」
「別轉頭,專心開車。」
發現自己把百合逼哭,艾默把頭轉回去,沉默下來。因為覺得他們跟自己很像而希望為他們做些什麼,但終究只是妄想嗎?
「姊姊為什麼要哭?奇蹟之夜沒有幸福嗎?」一直保持沉默的露娜開口了,聲音中聽不出情感。
「奇蹟……」
「我們就把你們送到鎮上,至於奇蹟什麼的,如果真的能達成你們的願望就去尋找吧,不過沒找到的話記得回來找我們。我們啊,儘管不是你們的同伴,但總好過黑與白的極端。」艾默幽幽地說。

警車滑入鎮上,停了下來。大家都下車後,艾默將車門鎖上,因為阿奇拉不會鎖車門。
夜幕已然籠罩小鎮,空中星辰閃爍,鎮上十分熱鬧,就像舉辦慶典一般。
不知方向為何,但閃現於夜空中的是,爆出聲響與光芒的煙火。
「百合,我們逃吧。」勇馬牽起百合的手,示威般瞪了一眼艾默和阿奇拉。
「勇馬,這裡會有希望嗎?我已經累了,或許死亡也是一種幸福吧……」百合的雙眼閃著淚,如星星的微光。
如果能召喚出奇蹟,那麼拜託奇蹟出現吧。
阿奇拉想要追,卻被艾默拉住。看著兩人手挽手離去,不知為何覺得阻止他們就是一種罪惡。
「幸福在哪裡呢?」露娜望著鎮上熱鬧的景象,像是受到吸引一般,朝著煙火綻放的方向奔跑起來。
露娜想要尋找媽媽所言的幸福,儘管她並不明白幸福是什麼。
阿奇拉被艾默拉住手肘,不禁回頭望自己的搭檔。
「艾默,他們跑了。」
「我知道。」艾默抬頭望著煙火稍歇的天空,彷彿想看清夜幕中是否有破曉的光。「就今天而已,可以原諒我嗎?」
把三個背景不單純的孩子帶到鎮上,不只是想幫助他們,艾默也有自己的打算,若奇蹟真地會發生……
「原諒我。」艾默單手勾過阿奇拉的肩膀,然後輕輕地吻上阿奇拉的額頭。
暗黑的天空中,再度綻開煙火,如光芒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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